德国已于2023年4月15日晚关闭国内最后三座核电站。但大多数德国人都反对在目前情况下放弃核电。欧盟其他成员国也对德国的弃核立场产生越来越多的不满情绪。德国全面淘汰核电的做法确实有待商榷。
福岛核灾
德国绿党的全称是“联盟90/绿党”(Bündnis 90/Die Grünen)。绿党1980年1月12日至13日成立于卡尔斯鲁厄。该党是从上世纪70年代反核运动、环保运动、和平运动中发展出来的。
在1998年的第14届联邦议院选举中,绿党的得票率为6.7%,进入联邦议院。该党还与社民党结成红绿联盟,首次在联邦层面上参与执政。
社民党人格哈德•施罗德(Gerhard Schröder)出任总理,而绿党要员约施卡•菲舍尔(Joschka Fischer)则任副总理兼外交部长。
在那届政府任期内,联邦政府2000年曾与各能源供应商达成名为“核共识”的协议,并首次对“逐步淘汰核能”做出规定。该协议于2001年6月11日签署,并于2002年通过修订《原子能法》在法律上得到了保障。
然而,2005年红绿政府下台,安格拉•默克尔(Angela Merkel)领导的由联盟党(基民盟/基社盟)和社民党组成的大联合政府上台。该届政府没有修订《原子能法》。
2009年,第二届默克尔内阁是由联盟党和自民党组成的。次年10月28日,两党依靠在联邦议院中占有的多数议席对《原子能法》作了进一步的修正,决定延长核电站的运营时间:1980年以前投产的7座核电站的运行时间分别延长8年,剩余的10座核电站各延长14年。
然而,2011年3月11日,日本发生了福岛第一核电站事故。这场核灾难也成了核电在德国的转折点。
福岛核泄漏事件发生数天后,2011年3月14日,默克尔政府决定对其核电及能源政策进行重大调整。
首先,默克尔政府宣布对德国最老的7座核电站以及因多次故障而备受争议的克鲁梅尔核电站实施为期三个月的暂时停止运营计划;随后不久,德国政府又委托反应堆安全委员会和新成立的能源安全供应伦理委员会为其淘汰核电提供依据。
据报道,一个专家小组检查了德国核电站的状况,并于2011年5月公布了令人不安的检查结果:德国所有的核反应堆均有安全方面的缺陷。
德国政府随即做出反应:2011年6月6日,默克尔内阁推翻自已于2010年秋季作出的延长核电站运营时间的决定,淘汰了上述八座核电站。而剩下的机组最迟也必须在2022年12月31日前关闭。该项决定还通过新的《原子能法》修正案得到了法律保障。
值得一提的是,默克尔采取上述举措还有政治方面原因。在日本福岛核灾发生后,3月27日,德国巴登-符腾堡州曾举行州议会选举。高举“反核”大旗的绿党获得大胜,与上届州议会选举相比,得票率飙升12.5%,与社民党结盟后,将执政多年的该州基民盟赶下台(默克尔时任德国基民盟主席),绿党老将温弗里德•克瑞特许曼(Winfried Kretschmann)出任联邦层面上首位绿党籍州长。意义重大,不可小觑。
由此也可见,默克尔在福岛核灾后紧急转向也有其深远政治考量。这位德国总理要竭尽全力保住自己的执政地位。
总理决断
事过境迁。默克尔在执政16年后已下台。由社民党、绿党和自民党组成的交通灯政府也于2021年12月8日宣誓就职。时任绿党双主席之一的的罗伯特•哈贝克(Robert Habeck)出任副总理兼经济和气候保护部长,并负责实施默克尔内阁20年前作出的全面淘汰核电的决定。
2021年年底,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州布罗克多夫(Brokdorf)核电站、下萨克森州格罗恩德(Grohnde)核电站和巴伐利亚州的贡德雷明根(Gundremmingen)核电站停止运营。
至此,德国境内就只剩下巴伐利亚州的伊萨尔核电站2号机组(Isar 2)、巴符州的内卡韦斯特海姆核电站2号机组(Neckarwestheim 2)和下萨克森州的埃姆斯兰核电站(Emsland)了。按照规定,德国2022年底也将关闭这三座国内最后的核电站,从而全面淘汰核电。
但就在这一年,德国国内就淘汰核电一事展开了激烈争论。
由基民盟和基社盟组成的联盟党现是在野党。在能源政策方面,该党有自己的主张。早在2022年4月,巴伐利亚州州长、基社盟主席马库斯•索德尔(Markus Söder)在接受《柏林晨报》采访时就提出了自己的方案,以摆脱对俄罗斯油气的依赖。其中特别值得关注的是要延长核电站的运营时间。
这位基社盟主席尖锐地指出:“在年底前关闭现有的三座核电站是一个严重的意识形态错误。它们正在为1000万个家庭供电。”
索德尔声称:“为了获得足够的时间去实现可再生能源的宏伟目标,我们应该让5座核电站继续运营5年。”他还瞅准机会,对绿党籍副总理兼经济和气候保护部长哈贝克等人发起了攻击。
当记者提到“哈贝克否认可以让旧的核电反应堆继续运行下去”时,这位基社盟主席回答道:“在我看来,这似乎是一种意识形态立场,受到绿党籍环保部长很深的影响。我们询问了经营者以及监管机构,答复是明确的,这是可行的。”
在此期间,联邦议院联盟党党团主席、基民盟主席弗里德里希•默尔茨(Friedrich Merz)也就核电表了态。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默尔茨7月下旬更为明确而具体地指出:“联邦政府现在必须竭力寻找新的燃料棒,而不能再躲在核电站运营商的后面。不能只用旧的燃料棒来延长临时性运行。我们必须让其继续运行,直至瓶颈危险被消除。”
8月4日,默尔茨和索德尔两人还共同参观了位于巴伐利亚州的伊萨尔核电站2号机组,并敦促联邦政府就核电迅速做出决定。
即使在执政联盟内,自民党也呼吁延长核电站的运营时间。早在基民盟主席索德尔今年4月提出“让核电站再运行5年”时,自民党副主席沃尔夫冈•库比奇(Wolfgang Kubick)就表示:“在我看来,立即淘汰燃气发电,转而让核电站的寿命延长两年,是更加明智的做法。”
自民党党魁、财政部长克里斯蒂安•林德内尔(Christian Lindner)7月31日还在《星期日图片报》上撰文称:“不关闭安全和气候友好型的核电站,而是在必要时将其使用到2024年,这是很有道理的。”
同日,绿党双主席之一里卡达•朗格(Ricarda Lang)在接受德国电视二台采访时则斩钉截铁地表态道:“克里斯蒂安•林德内尔所要的就是重启核电。这在我们这里肯定不会发生。”
当然,在第二次电力供应安全压力测试结果得出后,哈贝克的态度也开始发生转变。
绿党党代会10月15日通过决议,同意在2023年4月15日之前,将原本在2022年底关闭的巴伐利亚州的伊萨尔核电站2号机组和巴符州的内卡韦斯特海姆核电站2号机组保持在备用状态,并在需要时能够继续使用它们发电。而下萨克森州的埃姆斯兰核电站则将于2023年1月1日被关闭。但绿党明确拒绝自民党提出的进一步延长核电站运营时间的要求。
正当绿党和自民党为核电站争执不下之时,德国总理奥拉夫•朔尔茨(Olaf Scholz)10月17日动用《德意志联邦共和国基本法》赋予联邦总理的决策权,决定将现存三座核电站的运营时间均延长至2023年4月15日,从而调停了绿党和自民党间持续数月的争执。
2022年11月11日,联邦议院表决同意延长最后三座核电站的运营时间。2022年11月26日,联邦参议院也批准延长三座核电站的运营期限。此事总算尘埃落定。
各方反应
2023年4月15日午夜,德国关闭了国内最后三座核电站。自1960年西德建成第一座德国商用核电站——卡尔实验核电站以来,60余年过去了,德国“核电时代”正式落幕。
反核人士,特别是绿党要员,当日兴高采烈地参加各种集会,庆祝自己的胜利,而联邦议院联盟党党团主席、基民盟主席默尔茨则将这一天称为“德国的黑色之日”。
在关闭前夕,哈贝克在接受德国丰克传媒集团采访时表示:“在淘汰核电方面,我们正在落实联盟党和自民党2011年作出的决定。核电站迟早会被拆除。我们将会以不同的方式构建能源系统,到2030年,我们将拥有80%的可再生能源。”
这位经济部长在这里巧妙地强调,关闭最后三座核电站是在“落实联盟党和自民党2011年作出的决定”。言下之意就是,联盟党和自民党现在竭力反对关闭核电站,但福岛核灾后并不是绿党,而是联盟党与自民党一起决定淘汰核电的。
然而,如上所述,2002年最早决定淘汰核电的是施罗德领导的由社民党和绿党组成的联合政府。而弃核也一直是绿党追求的目标。
但值得关注的是,大多数德国人都反对在目前情况下放弃核电。民调机构YouGov受德新社委托进行的一项调查结果显示,32%的受访者赞成让现存三座核电站在限定的时间内继续运行,另外33%的人甚至主张无限期延长运行时间。只有26%的人支持在目前情况下关闭核电站。
在关闭德国最后三座核电站前夕,最大在野党联盟党要求联邦政府撤销其关闭决定。而执政联盟内的自民党也强烈反对关闭最后三座核电站。关闭前夕,联邦议院自民党党团主席克里斯蒂安•迪尔(Christian Dürr)曾要求至少将这三座核电站保持在备用状态,而不是立即着手拆除它们。他声称:“如果出现困难情况,人们就可以再次开启它们。”
德国能源和水工业协会(BDEW)则警告称,淘汰核电会引发新的气候风险。该协会执行委员会主席克斯丁•安德烈亚(Kerstin Andreae)就向总部设在杜塞尔多夫的《莱茵邮报》表示,这增加了燃煤电厂长期运行的风险。
此外,随着能源危机日趋严峻,欧盟其他成员国也早已对德国的弃核立场产生越来越多的不满情绪。据德新社调查,去年就有多个成员国坚决要求德国不要按计划在年底关闭现存的三座核电站。值得关注的是,甚至还有人呼吁德方考虑重启2021年底被关闭的三个反应堆。
从匈牙利、罗马尼亚、斯洛伐克、法国等国的角度来看,德国核电站的继续运行将会大大有助于节省天然气,这是因为在德国目前部分电力依然是由燃气电厂生产的。
斯洛伐克经济部长理查德•苏利克(Richard Sulík)就表示:“如果德国要节省天然气,那就请让它的核电站继续运行下去。或者更确切地说,2021年被关闭的三个核电站可以再次接入电网。”
而欧盟委员会主席乌尔苏拉•冯德莱恩(Ursula von der Leyen)则被指责没有介入有关核能的争论。然而,在接受德新社采访时,冯德莱恩驳回了对她的这一指责。她声称:“能源结构是由欧盟各成员国主管的。”但她已经观察到,许多成员国都认为,需要将核电作为一种过渡性技术。
另据报道,即使国际原子能机构总干事拉斐尔•马里亚诺•格罗西(Rafael Mariano Grossi)也对德国淘汰核电持批评态度,认为气候目标只能通过核电来实现。
德国的邻国法国现在希望提高目前全法56座核电站的效率,而波兰则更要发展核电。据报道,波兰计划从2026年起到21世纪40年代中期总共建设六座核电站,而且该国发展核能的做法在政治上得到各党派的支持。在波兰人看来,德国在能源政策方面接连犯错,先是依赖俄罗斯天然气,现在又要淘汰核电,步履颇为艰难。
综上所述,在核电问题上,不仅德国政坛朝野、经济界和大多数民众,在国际上均有不同看法。因而,在当前的大环境下,德国全面淘汰核电的做法确实有待商榷。
文章来源:FT中文网